今天故事的主题是‘ 落魄的申花 ’
1
上一次在虹口足球场看球，已经是十年多前的事。当时我在上海的一家报社当实习记者，临时接到任务要报道申花的亚冠比赛，于是我跳上地铁8号线，在虹口体育场站下车后，迅速跑过天桥赶到球场正门，焦急地寻找那位能带我入场的媒体老师。
我当时只是一个实习生，没有采访证，没有记者证，想要进入球场完成工作，只能靠熟人借证或者自己买票。事实证明，那位上海某网站的媒体老师十分不靠谱，甩下了一句：你等我5分钟，然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大约半小时后，我预感他5小时之内怕是回不来了。此时距离比赛开始仅剩下5分钟，为了不辜负报社领导对我的信任——对，就是把那位不靠谱的媒体老师介绍给我的不靠谱领导。之所以说她不靠谱，是因为她在比赛开始5分钟后建议我自己买黄牛票进场，回头凭票根回报社报销，结果，你没猜错，她把报销这事忘得一干二净。
最终是我自己掏钱，完成了另一位在编记者该干的工作，并在报道发表时，成功被那位抢了署名权——中国传统媒体那套，你懂的。劳我筋骨、饿我体肤、空乏我身，最终天降大任还被那厮抢了功劳，按理说我一无所获。
实则不然，我全程站着看完了比赛，竟然很享受看台上申花拥趸们一句句脑洞大开的脏话。比赛结束后，我淹没在身旁响彻云霄的“申花是冠军”的呐喊声中，像个傻X一样跟着他们走向地铁站。那场比赛其实申花踢得很烂，而且比分是最无聊的0比0。
2
这样的场面显然属于过去。尽管如今的申花球迷依然狂放，却总感觉少了一种舍我其谁的底气。在这座红蓝割据的足球大都市里，红色的迅速崛起，瞬间打破了原本稳定的势力天平。
甚至在一些上港球迷眼里，申花这句自信满满的口号，如今听来颇有些戏谑成分：申花怎么可能获得冠军？昨晚的上海滩德比，似乎也证明了这一点——上港步步紧逼，申花节节败退。0比4，申花输了个底朝天。
然而有趣的是，其实“无法夺冠”或者惨败，并不会影响到申花主场的上座率。据昨晚在现场的一位业内人士统计，申花上赛季场均上座率为19729人，处于过去15年的顶峰，甚至从售票情况来说，要好于末代甲A夺冠的那个赛季——2003年虹口的平均上座率为2.8万，但其中赠票比例高达40%。
这组数据表明，大部分申花球迷并非只冲着冠军奖杯看球。很多人去虹口，是因为他们喜欢足球，并通过足球这个打破年龄阶层的平台，能与家人、朋友聚在一起，分享移动互联网时代日渐紧缺的共同话题，并顺便回想回想年少时的记忆。
当然，如果看球环境舒适并且安全（尽管在我看来，飙脏话也是现场看球的魅力所在），他们可能还会带孩子去，这在英国足球文化中被称为Dads and Lads（大致可翻译为，父子传承）。成为某队球迷，关乎怀旧、本土情结、团聚以及休闲，并不仅仅只是关于冠军。
3
在很大程度上，媒体也会戏剧化地扭曲上海两强之间，那种无法化解的敌对关系。申花和上港之间，一定要决出一个胜利者，只有赢家才有资格代表这座城市，才有资格赢得所有球迷的爱--这其实是一种错觉。
因为如果只有赢家才能代表这座城市的话，那么马竞永远不可能战胜皇马；慕尼黑的足球历史将从1900年开始（拜仁成立），而不是更早的1860年（慕尼黑1860）；而曼彻斯特和利物浦，则压根只有红色。
足球世界里的爱恨情仇相对自由开放，也正因如此，有人会选择为球星尖叫，而有人则会去支持那些不起眼，且名字压根没听说过的小球队，比如Accrington Stanley（阿克宁顿·斯坦利足球俱乐部，这拗口的名字足够奇葩吧？）。
阿克宁顿位于英格兰西北部兰开夏郡，人口不过40000，一座典型的落魄后工业城。2005年前，他们一直挣扎于业余联赛，而即便完成升级后的10年，他们也是整个英格兰职业足球联盟92个成员中，规模最小的一个。
他们的作战条件究竟有多差？我当时去考察那会儿，办公室内仅有4名员工。晚间的比赛进行到一半，会遭遇突然停电，原因是一位替补队员在被换下场后去冲澡，不料水管漏水，触及电线。可即便如此，球迷们依然痴心不改，每个比赛日照样摇旗呐喊。喊得喉咙嘶哑，却不敢喝水——因为俱乐部水箱的压力太小，一旦球迷上完厕所后冲了马桶，场边严阵以待的消防车便宣告失灵。
可你不觉得这样的故事很有趣吗？在换了4辆火车后，我成了阿克宁顿办公室中的第5人。顺便提一句，这支球队的同城竞争对手有布莱克本、伯恩利（每一支的身价都可以翻他们上百倍），往大了说，连曼联和曼城也能包括在内，但他们照样活得好好的。
4
我还遇到过一些球迷，尤其是没落豪门的支持者，会对奖杯和荣耀持微妙的蔑视态度。他们通过集体吐槽挥金如土的对手，来强化自己的身份。你以为这种情况只发生在中国？其实欧洲五大联赛也非常普遍。甚至于输给一支强队，反而让你在道德层面获得优越感。
面对用卡塔尔资本强买强卖的巴黎圣日耳曼，没落豪门马赛队的美国主席弗兰克·麦考特告诉我，他倾向于将自己的球队比喻成大卫。相比哥利亚，大卫的确是弱者。而明知自己弱小，却仍然逢敌亮剑的，则是英雄。在如今的商业环境下，弱者逆袭，其实颇得人心。
同样的情况还发生在曼彻斯特。蓝色的伊蒂哈德球场内，即便主队遥遥领先，仍会有大批客场球迷情绪激昂地高唱：你们就是卖石油的烂队，卖石油的烂队，你们没什么特别，反正我们每周都输球。事实上就连曼城本队球迷有时也会拿自己那位富得流油的俱乐部老板即曼苏尔酋长开涮：搭上车，去西班牙，坐上自己的兰博基尼。
《金融时报》专栏作家西蒙·库柏曾写道，幽默是落魄豪门留给世界的宝贵财富。我很欣赏这种幽默感，因为这基本同等于接受失败，至少没有选择逃避或者嫌弃。我的好友、英国足球作家Tom Watt曾说：承认平庸，是足球世界里最伟大的情感。
和昨晚惨败的申花一样，世界足坛不乏陨落的巨人，身边最典型的例子就是辽宁队。另外，法国有马赛、图卢兹；英格兰有阿斯顿维拉、利兹联、诺丁汉森林；德国有萨尔斯布吕克、翁特哈兴；荷兰有鹿特丹精英，西班牙有皇家贝蒂斯，意大利有帕勒莫……
他们可能永远都无法再重现昨日辉煌——这一点尽管球迷永远不愿意承认——但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
本文来自公众号@有马体育
（声明：本文仅代表作者观点，不代表新浪网立场。）
